“七一”前夕，我们来到延安革命纪念馆为《延安红云》收集资料。当我们进入纪念馆参观时，一张照片吸引了我们，他就是西北野战军原副司令员赵寿山。他以前虽是国民党西北军高级将领，但他以民族大义为重，虔诚向共产党靠拢，英勇抗战，后来率部起义，成为了西北野战军的高级将领。解放后，他先后担任青海省和陕西省省长。看到将军威武的照片，我们就想到2004年在采访曾在赵寿山所属的国民党三十八军从事党的地下工作、直接参与党中央与赵寿山秘密联系的西藏军区原副政委范明老将军，他深情地为我们讲述赵寿山入党的过程，以及由特别党员转为普通党员的曲折经历。

与共产党关系密切，迫切要求“上山入伙”

赵寿山1894年3月出生在陕西户县，1913年毕业于陕西陆军测量学校，1917年参加陕西靖国军，1924年参加杨虎城部，南征北战立了许多战功，成为西北军的一员骁勇战将，曾任第十路军南阳后方留守司令、旅长。

深明大义的赵寿山是在和中国共产党的接触中，与党建立了十分特殊的关系。1932年他在汉中与中国工农红军签订互不侵犯协定。抗日战争爆发后，共同的民族利益又使他与共产党越来越亲、越走越近。1936年，他响应中国共产党关于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号召，向杨虎城提出了《抗日建议书》，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在“西安事变”中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中共中央对赵寿山和他所属的部队非常重视，自1930年在国民党第十七师成立随营军官训练班起，共产党即在该部队进行了活动。共产党员蒙定军、胡振家、崔廷儒、崔维峻、辛子材、申敬之、温朋九、范明等先后被派入其部不断发展党的组织，开展统战工作。1939年春，在中共陕西省委的领导下，共产党地下工作委员会在赵寿山任军长的国民党三十八军正式成立。经过工委卓有成效的工作，三十八军共产党员的人数从1937年的20余人发展到1944年的630余人，基本上控制了十八军的各层领导权。所以山西、河南和陕西的一些群众，把三十八军戏称为“七路半”。

范明原名郝克勇，他父亲郝鹏程是爱国将领杨虎城的结拜兄弟，也是西北军创建人之一，曾在杨虎城麾下任特种兵营长。1932年，刚满18岁的范明参加了共青团，1935年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后，又考入东北大学政经系学习，1938年转为共产党员后，因为他父亲与杨虎城和赵寿山的特殊关系，被党派到三十八军教导大队任政治教官，实际上成了共产党与赵寿山联系的负责人。他开始同周恩来、李维汉联系，之后直接同毛泽东联系。在“西安事变”期间，赵寿山作为西北军主要将领自始至终参与其间，和红军往来甚密，思想上越来越受共产党员的启发，虽碍于自己国民党将领的身份，但还是有所表露。

有一次，赵寿山与彭德怀、贺龙、左权等一些红军将领照了一张合影照片。彭德怀开玩笑说：“这下你把‘通匪’的证据弄下了。”赵寿山认真地说：“不怕！我还准备上山入伙哩。”

1936年西安事变发生后，彭德怀（前排中）等与赵寿山（前排右一）合影

抗日战争爆发后，赵寿山率部积极抗击日军，先后参加了百团大战、中条山战役等。为阻击日军铁蹄于娘子关前，他阵前操劳一夜白了发须；随后率部驻守中条山犹如一根铁柱，使曾经狂妄叫嚣三天攻占潼关的日军在整整八年里，只能西望大片疆土而不得。日军不禁哀叹：“中条山，盲肠炎，红鼻子将军赵寿山。宁打中央军一个团，不打三十八军一个连。”

“皖南事变”后，出现一般反共气焰，赵寿山正在前线动员军民保土抗战，蒋介石却派遣特务龙冠军来到三十八军“清党”，把30多名旅团营军官说成是“赤化分子”，并报到重庆。蒋介石派何应钦到洛阳让赵寿山拘押这些“赤匪”，共产党地下党组织和赵寿山与他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何应钦硬是被赵寿山顶了回去。

鉴于三十八军环境日益恶化，赵寿山请共产党地下工委张西鼎会同汪锋到延安请示北渡事宜。毛泽东纵览全局，希望赵寿山忍辱负重，以利抗战大业。

范明转达赵寿山入党愿望，毛泽东特批赵寿山入党

作者赵仕枢采访范明时合影

1942年7月上旬的一天，赵寿山派人悄悄把范明叫到他办公室。范明一进屋，他就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范明。这是毛泽东发给赵寿山的一封电报：“勤兄：可否派贵处郝克勇来和我一谈，请裁复。”勤，指赵寿山。赵寿山当时觉得这是共产党内部的事，对怎么办他没表态。范明拿着电报同工委其他几个同志当即商量，决定由范明与赵寿山商议，确定怎么去、什么时候去。

当天深夜，赵寿山打电话把范明叫到他的卧室。一见面，他首先问范明：“你和毛主席很熟识吗？”范明回答说：“我和毛主席没有见过面。”赵寿山又问：“那为何他专电叫你到延安面谈？”范明告诉他：“毛主席知道我和你的特殊关系。”听了这话，赵寿山既严肃又带着一些试探的口吻对范明说：“你能告诉叔，你究竟在党内负什么责任？”范明告诉他说：“我代表党和你联系。”赵寿山听了十分高兴，连声说：“啊，那就好了！那就好了！咱们这里的情况，只有你去见毛主席面谈，才能如实说清楚，我才放心。你也可以作为我的代表，把这里的情况如实地向毛主席汇报。”

1942年秋，范明由河南巩县新沟起程，历经曲折和艰险，闯过了一道道关卡，终于在12月中旬到达延安，见到了日夜想念的毛泽东。

毛泽东同范明握手后说：“到延安了，怎么你还穿着国民党的军装？这个不好，容易出毛病。”他转身对身边的工作人员交代：“赶快给他换成延安的服装。”接着，毛泽东把话题一转问范明：“郝克勇同志，你舅舅家姓啥子哦？”

  范明回答说：“姓范。”

“是范仲淹的范还是樊梨花的樊？”

“是范仲淹的范。”

 毛泽东很高兴地说：“好，那就把你的名字改成范明吧，做秘密工作的同志回到延安，都必须改名换姓。”从此，范明的名字便伴随他终身。

毛泽东听了范明关于三十八军党的建设和工作情况，及三十八军官兵的思想倾向汇报后，对下一步的工作做了七条批示，忽然他把话题一转，问范明：“当赵寿山接到我指名召你回延安的电报后，有何表示？感觉突然吗？”范明回答说：“不仅觉得突然，而且很惊奇，但他很镇定，在夜里把我叫到他的卧室里面议。”毛泽东问：“怎么？你能到他卧室里私会议事？”范明告诉他：“以他侄儿、义子的身份我可以不经过门卫的报告和随从副官的通报，径直到卧室里和他会面。”毛泽东诙谐地说：“你这个干儿子当得好呀！”接着他又问：“他有什么要求？”范明回答说：“他要求入党哩。”毛泽东愣了一下，说：“噢！要求入党？”“是的！”范明重复了一句。“好吧，详细地讲讲。”范明便如实地向毛泽东作了以下汇报。

范明说，赵寿山多年来自己不仅与党保持了密切联系，而且实际上是保持了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但总得不到批准入党的答复。他为此事曾经询问过杨明轩（赵的参议、中共党员），杨说：“共产党不是青红帮，随便说一下就可以入党，必须郑重地提出申请，履行按党章规定的入党手续才算入党。”他这才明白过来，所以这次委托范明正式向毛泽东申请人党。

“还有这样的故事？”毛泽东听完笑着说，“这是个原则性和灵活性相结合的大问题。你可以根据你所了解的全面情况，摆摆你的看法。”范明说：“根据实际情况来看，他有三条理由可以入党。”

毛泽东很有兴趣地把左手掌摆开来，弯了第一根指头问：“第一条？”“赵是冯玉祥的老部下，是一位最早响应‘八一宣言’，热烈拥护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爱国军人，不仅是参与‘西安事变’的主要将领，而且与八路军密切联系和互相支援。1938年与主席在延安会见后，坚决按主席的指示和八路军的要求进行了新式整军，创办了抗大式的教导大队，培养了大批骨干，把一个腐败的旧军队改造成被日军称为‘中条山的盲肠炎’铁的三十八军。赵的进步思想和政治觉悟，是实实在在的事实。”毛泽东又屈了一个指头说：“好，再往下说第二条。”范明接着说：“赵寿山与党在‘巩固部队，增强战斗力，保存实力，争取生存，外抗日寇，内斗重庆’方面有着共同的利益基础。赵之所以能由五十一旅旅长当上十七师师长，又由师长当上十七路军主力部队的三十八军军长，表面上是当国民党的官，实际上则是由共产党员撑腰的官。”毛泽东插话说：“北伐战争时也有过这样的先例。”范明继续说：“第三条，赵寿山清楚地知道，三十八军的人事权、财权以至兵权，绝大部分都掌握在共产党员的手里。而这些党员大都又是由他亲手培养起来的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针，坚持爱国、团结、进步的中坚力量。赵寿山只有依靠共产党继续坚持抗日，才能保持生存，否则这支部队要么被国民党分化、瓦解，吞并吃掉，要么会在和日寇战斗中削弱掉，此外别无他途。”

毛泽东听完，屈了的三个指头许久没有伸开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烟，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范明：“你读过《三韬六略》《孙子兵法》和《三国演义》吗？”范明回答说：“读过。”“读过了好。做统战工作不但要有马列主义唯物辩证法的理论基础，还应有中国古老哲学的方法论。”接着，他话锋一转，说：“中央原则上同意赵寿山的入党申请，可作为一个特别党员，为了防止暴露，不举行入党仪式，不办理入党手续，在党内不公开。待时机成熟后，再追认党籍，党龄可以从‘双十二’算起。”

个人服从组织，入党时间听从中央决定

1943年3月，范明回到驻扎在河南荥阳苏寨的三十八军抗日前线指挥部，向赵寿山如实传达了毛泽东的各项指示，特别是毛泽东批准他入党的决定。赵寿山听后非常激动，非常高兴。他与范明边喝酒边谈心，问长道短，直到深夜。他忽然问范明：“你对毛主席的感受如何？”范明告诉他：“我感到毛主席博学多才，平易近人，诲人不倦，明察秋毫，说话算数。”

从此以后，赵寿山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定期向工委汇报思想，带领部队抗击日寇更加勇猛，他所属的十七师于1944年7月17日在故县起义，所属的三十五师于1946年5月15日在巩县起义。1947年7月，时任国民党第三集团军总司令的赵寿山，扔掉了国民党军的“官帽”，几经辗转来到中共中央后委所在地。

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赵寿山

赵寿山来到中央后委所在地后，却迟迟未能安排工作。毛泽东知道后，发了脾气，他说：“当年人家赵寿山是正规军，我们红军是游击队，人家对我们帮助很大，我们要对得起朋友，当年人家怎样对待我们，今天我们就怎样对待人家。”经毛泽东提议，赵寿山被任命为西北野战军副司令员。

现在由共产党特别党员成了公开党员，赵寿山就要参加组织生活，还要填写各类表册，于是他向周恩来副主席提出了毛泽东曾经答应他的党龄可以从“双十二”算起的问题。周恩来当即请示毛泽东。毛泽东确认他于1942年曾口头批准赵寿山入党和党龄从“双十二”算起这件事。但现在考虑，根据党章规定，应从申请入党之日算起为好，并嘱咐周恩来先找范明谈明情况后，由周恩来亲自去向赵寿山传达。于是，周恩来1948年6月到洛川车雷村找到范明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要范明和西北野战军政治部副主任张德生配合向赵寿山作好解释工作。

赵寿山当时虽然表示接受，但情绪上不够愉快。经范明与张德生作了解释工作后，乃始霍然。全国解放后，赵寿山对前来看望他的范明说：“毛主席日理万机，而对我单线领导，事无巨细，都由他亲自处理。对我的党龄问题，还派周恩来亲自传达释疑，我虽然为感谢毛主席的特别关怀而同意了，但当时党龄没从‘双十二’算起还是有些不快之感的。事后反躬自思，我从‘入伙’思想到申请入党，再到批准入党，在一野前委委员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党的组织生活和受过严格的教育。毛主席坚持原则，又灵活处理，妥善地解决了我的党龄问题。我虽然年过花甲，还要本着师傅引进门，修行在自身的精神，努力学习，锻炼成一个‘老来红’的正牌党员。”

他在担任陕西省省长期间，以年近古稀，坚决要求到中央党校学习，又是经毛泽东特别批准，作为一名“特别”学员，在中央党校完成了学业。之后他坚持活到老，学到老，革命到老，直至1965年11月去世，始终按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