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刚说事【绪刚说事:有故事的八旬老翁和他小说里的故事——杨若文与长篇小说《天涯何处无芳草》系列谈】
杨若文
(1)灭顶之灾没有灭顶
风华正茂的年岁,杨若文却极黄极瘦,五指伸平并拢,指缝间可用火柴棒随便拉入拉出;形同骷髅,小孩见到就吓得哭着远遁而去;气力之小令人无法想象,提5磅壶的开水走百步得歇一歇,喘息不定;回到老家探亲,母亲见他这个样子就泪流不止。
1974年底查出了肠癌,原来是这家伙将自己身体折腾成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儿!当时得这种病的一个一个都丢了命儿,因而一个“癌”字足以将人吓个半死。同事闻知后就有不少大惊失色的、焦心忧虑的、泣涕抹泪的。这对杨若文来说,则是要被从阳世除掉的“灭顶之灾”。
人们面对“灭顶之灾”,有迎灾而上、战而胜之的选择,也有悬梁、跳楼、碰墙或者自我作践、自我折磨的选择。如果精神崩溃、乱了方寸,就是向病魔缴械,无异于一种软性自我戕残。杨若文当时也曾茶饭不思、彻夜不寐。后来一想,何必这样与自己过不去呢?既然要奔阴间,还不如吃饱了、睡足了再说。有的探望者窃窃私语:“看样子最多能活半年”,接着他们自悔失言,其实杨若文听见了,他并不生气更不忌讳,因为“半年”比他的估计要长得多,对他是个莫大鼓舞!他只是想,本来可活十五天,结果活了二十天就是胜利。由对“死”的恐惧到对能活几十天的喜悦,这是幅度很大、方向相反的心理调节。虽很困难,但终于被扭了过来。于是,变消极的“破罐儿破摔”为积极的配合治疗。
精神与肉体的代价是出人意料的:多少次的下胃管、洗肠以及大面积开刀,是小意思,有一些现在早已抛弃的落后检查手段当时不得不用,如将肠胃洗净后的充气透视,一开始就痛得大汗淋漓,做完后浑身内衣湿透。化学疗法、放射疗法所引发的疼痛、恶心、呕吐以及种种需要咬着牙承受的磨难式反应,承受不了也得硬撑着承受。医生不忍心,说“暂停一下!”杨若文的回答有气无力却也铮铮有声:“不能停!”他在意志的支撑下挺了过来。意志的支撑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当时他有远大理想:力争活它两月三月!若能这样,他就有充足时间清理他人债务或列出欠债清单,回陕西老家(当时在乌鲁木齐工作)安排家人生活,与亲友告别,然后不留人生遗憾、从从容容地上路。这样的理想,支撑他采取更积极的做法:参与治疗。因为病在他身,惟有他可提供给医务人员无法感受的感受,提供病情的准确资料与吃喝拉撒等方面的可靠数据。他面临着生死不保,还阅读了不少相关医疗书籍,在医疗知识的武装下主动参加医院的治疗方案研究会。对此,医院并不欢迎,他们为了向病号保密经常更换讨论地址,但杨若文一得知,立即提上小凳破门而入,举起手来也要发言。还好,有些意见最终被采纳了。1975年1月18日杨若文上了新疆兵团医院手术台。来自医院方面的消息,由于体质特差,手术有一定的危险性,也有“改道”(即将肛门封死,在肚子上挖个孔,挂个袋子承接)的可能性。对此,杨若文做了心理准备。在治疗的许可与杨若文的要求下,采用半麻醉。因为杨若文最担心的是“改道”,那样,手术好做一些,但他就身残了,会带来终生的麻烦。半麻,他在手术台上就可保持头脑清醒,便于通过无影灯的反光观察“大开膛”后的手术进展以及必要时提出个人意见。在好几个小时的手术中,他挣扎着没有被液体中的催眼药送入梦乡,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进展,医生的认真很使杨若文感动;而手术顺利更使他高兴万分。杨若文被抬下手术台时不经意地听说肚子里挖出一大堆玩意儿,有一种被掏空的怅惘;然而这些坏蛋被“揪”了出来,更感到的是由衷的庆幸。一出手术室,他口赋七言绝句一首以赞扬医生并庆贺自己,诗的第一句是“热血飞溅手术台”,第二句忘记了,后两句是“只要心中无所惧,何怕阎王又重来”!诗被好心人记下来,曾在朋友之间传诵。经过难以忍受的多次化疗以及其他痛苦治疗的“八年抗战”,“灭顶之灾”最终没有“灭顶”。杨若文和医院胜利了!其中杨若文的胜利,就是情绪调节与心理修补的胜利。
绪刚观天与杨若文
而这次从“死”中活了过来,客观上是对他心理的最大调节与修补:一切名利、地位都看淡了。本来他有提职提级的条件,结果到了别人头上,他没有不平的心理;有些研究成果,在本单位横向相比,还可得奖,听说名额有限,也就让给了他人,这就是杨若文为什么在本单位连一份获奖前的表格都不愿填写的原因;自己钱丢了也无所谓的,因为别人拣去同样也是用了。
名利、地位对杨若文来说是次要的,只是觉得多活了几十年而且现在依然健在,是赚了大头,这才是最根本的。他觉着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但在死神手中夺回一条命儿,可算他来世上成功的惟一事儿,是可以在日记中写上几行的。
蹒跚于人生的道路上,才漫漫体味到在物质利益上少了一些,却多了一份愉悦、欣慰、满足。杨若文在想,人与人的不同,就是“多了一些”与“少了一些”的不同,虽然“多”的与“少”的内容存在差异。这些都是在“一切名利都看淡了”之后才感知到的,是与“淡泊名利”相偕而来的。
他认为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应在这方面多用些力,少些为了一己之私的争抢,多些这方面的礼让。
(编辑:白雪)